杭州郊区
层层树林包围中，坐落着一座二层小楼。在晦涩的月光下，他显得安静，与世隔绝。月夜下的小楼静悄悄的，只有一点灯光自一楼的一扇窗内透出。
黑暗在寂静中蔓延。
男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微蹙着眉。他冲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扬了扬手里的人皮面具和假发，语气不佳。“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男人自前者来到后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声音清冷不带感情。“海客，按辈份你应该叫我一声叔。而且族长的命令，理应服从。”他正是几日前随【黎簇】下那个药斗的眼神很冷的张家人。张隆兴。而所谓的【黎簇】，那张面具此刻正被拿在张海客手中。
张海客闻言切了一声，“别拿辈份压我，你比我小一半呢。”
张隆兴针锋相对，“你第一次见我时可不是这语气。”
张海客被戳了痛楚，呻吟了一声。“那是人生一大污点，你能不提这茬吗”
“叫叔。”
“叫个屁！”
“我说，你们俩都年纪一大把的老妖怪了，能不为了这点小事跟个小破孩一样撕逼吗？”恰时苏万从楼上下来，看着两个挺着张年轻的脸实则早已是爷爷级别人物的例行斗嘴，忍不住发言阻止。
张海客干咳了两声，“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又想被削？”
苏万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要想清楚，我可是肉票，杀了就没价值了。”
张隆兴又恢复成清冷的样子，点了点手边的盒子，“这东西有用吗？”
苏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对老大基本没用，老大应该也知道，是给我师傅的。”
张海客点头，“黑瞎子真是上辈子杀了太多人积德了，有这么牛b的俩徒弟给他送终。”妥妥的接受前者一个白眼后，他顿了顿，才略微严肃的问：“他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苏万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掩去眼里的神色，“纯粹闲的蛋疼，那种破地方让谁去不行，多大年纪了还玩无间道，我看他再祸害别人一百年都没问题。还挺着鸭梨的脸拉帮结伙的出杭州，等鸭梨杀回来大杀四方的……”
“看你那小媳妇样，就那么怕你当家的？”张海客调侃道。
“屁，”前一秒深沉男士苏万立马炸毛，“要是你付我工资为也怕你好不！”
张海客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了这个黑瞎子一手调教的年轻人，他想，吴邪的眼光真是一顶一的好。“你也别担心黎小子，他要是再疯一把，你老大就白栽培他那么多年了。”
苏万犹疑了一会，再抬头时眼睛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冷意。“那个人，真的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张隆兴突然开口：“回来了。”
张海客暗骂狗耳朵，来人的脚步声急且轻，正常对话中的人绝难发现。然而这个深山里蹦出的纯天然货还是老早就听见了，张海客对这点即不屑又佩服。
直到两个人推门进来苏万才意识到张隆兴说的三个字不是接自己的问题。看着来人几乎是狰狞的脸，苏万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鸭梨，你杀人如麻回来啦？”
不出意外得来了张海客的笑谑。苏万没理他，“老大睡了，你要不要吃个夜宵先睡会儿，海客兄做了夜宵，你那脸能把老大吓醒你知道不。”
“闭嘴！”黎簇恶狠狠的说。出于习惯，他进屋第一眼先是打量环境。桌子上放着的假发面具让他脑袋上的青筋跳了跳，看到敞开盒子里东西后不免心中叹气。可看着那两个一副把这儿当自己家的张家人，他就止不住来气。
苏万觉得自己还是先闪为妙，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捧起盒子转身进了客房。
黎簇将目光转向张海客两人。“你们怎么还在这？”
张海客能和张隆兴针锋相对，能对苏万调侃打压，却对黎簇一点辙都没有。黎簇是继那个人之后让他另眼相看的第二个普通人，却因为某个原因，他们永远都无法和平相处。“我的去留，还轮不到黎小三爷过问吧。”
黎簇瞪着他，确切的说是瞪着他那张脸。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外人称道的笑呵呵模样。“别用那张脸对我露出那种表情，小心一觉醒来被人刮了面皮。”
张海客冷笑了声，“那也得您做的到才行！”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打破这沉闷气氛的却是突然响起的一阵乌隆隆的响动。
几个人转头看着这房子里存在感几乎归零的最后一人。跟黎簇进来的年轻人，小七。
小七好像感觉不到针刺般戳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摸着肚子憨憨的笑了声，“我饿了。”
紧绷的气氛出现裂痕。黎簇冷哼了声，转身上楼。小七看着剩下的两人，露出委屈的表情。“我真的饿了嘛……”
黎簇将脚步放到最轻，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将门开了条缝。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只能辩出基本轮廓。他想了想，还是关上了门，进到旁边自己的屋子快速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服，连头发都没好好擦，再度推开了那扇门。
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完成，所以他现在已经大致能够看得清。看清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憋了好几天的怒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那是个面貌只有三十出头的男人，他躺在那，仿佛是在进行一场亘久的沉睡。安静，而安详。他的面貌很年轻，却有着一头雪白的短发。那颜色即使在黑暗中也太过扎眼，他躺在那儿，就仿佛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一个披着年轻皮囊的老人。
黎簇莫名的有些憋屈。他蜷缩在男人身边，形成一个依偎的姿态。就那么看着那人平静的睡颜，纤长的睫毛静止在眼睑上，静默成一片阴翳。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男人鬓角的白发。
“平时那么祸害的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安静的睡相啊，一点都不像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怕是打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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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
与此同时，楼下两位真正的“老人”已经将沉默的战场移到了门外。
张隆兴抬手夺过了张海客手里的第三只烟扔在地上捻灭。他把这次行动遇到的那人跟张海客说后，张海客就一反常态不再说话。明明话唠到一点都不像张家人来着，他心想。
张隆兴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选择直奔主题。“你认识前任起灵，他是什么样的人。”
张海客又点了支烟，他所有的动作几乎已成了本能，就连手指拿捏烟杆的力度都与屋子里那人毫无二致。他悠悠的吐了一个烟圈，用一种冷漠的，十分符合张家人的语气说道：“哦，我跟他不熟。”
“……”张隆兴当然不会信，否则也不至于每次黎簇见了他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张隆兴再度夺过张海客手里的烟扔在地上捻灭。他将这种不满不信化成实体的视线挂在那人脸上。
直到张海客顶不住这份压力，才悠悠叹了口气。
“硬要说的话，”张海客露出了一种张家人绝不会有的，不知是苦涩，还是怜悯的表情。他说：“是个可怜之人。”
——2023年10月《谎言之森》完——